Saturday, October 15, 2005

名叫清华的还有一个澡堂子

北京的单位名字叫清华的,除了清华大学,还 有一个清华浴池。清华大学在北京的西北郊区,校址位于恭亲王的郊外别墅清华园,这是清华大学名字的由来。清华浴池坐落在珠市口大街,分号在王府井八面槽。 澡堂子在大门上有一个赫然醒目的大匾:清华园。其名字的由来,我还没有查找出来。

在老北京,清华园的修脚师傅,跟清华大学的 教授一样有名,清华园的搓澡小工,跟清华大学的学生一样骄傲。清华园左临前门大街,背后是大栅栏,右面在解放前是旅馆区兼红灯区的八大胡同,对面是珠市口 电影院,解放前这里是中日合资的开明戏院,舞台中西结合,专演文明戏和电影,后来也演出传统戏剧,梅兰劳、杨小楼、余叔岩、孟小冬,白玉霜,都在这里登过 台。

那个时候的清华园浴池是相当的威风,不是一 般穷人能进去的。富豪与名流,权贵与老大,酒足饭饱,看看大戏,吃吃夜宵,然后到清华泡个热水澡,叫个修脚,享受人间繁华。解放前,本人还没有出生,这是 凭借历史资料去想象的。解放后的清华园,依旧经营洗浴业务,我去过清华园洗澡,已经是80年代初期的时候了。进了大门是个小厅,男女在这里交澡票,拿号,排队,叫你的号后,进入一个过道,男女分为两个方向。进了男部,是一个大休息厅,几排对座式的大床,床头是放衣服的柜子。更衣之后,往里面走,就是洗浴厅,有冷水池,热水池,烫脚池,和淋浴喷头。

据说解放前还没有衣服柜子,更衣之后,喊跑 堂的过来。他用一根两米长的杆子,把你衣服高高挂起来。那挑衣杆头有个增光瓦亮的双脚铜钩。如果现在谁还能保存下来一根,也算是文物了。听老人讲,解放前 一次清华园澡堂子里两个客人打起了架,掌柜的连忙过来拉架。能在这个地面上开澡堂子,一般都不是善主,后面都有老大罩着。掌柜的看这俩人儿眼生,也就对他 们不客气,吆喝着,要打你们出去打,别在我这里搅和。其中一个客人一伸胳膊,往高高的衣服架子上一指。掌柜的一看,知道那是国军将校级的军服,立马傻眼, 连忙跟这个军官赔笑脸,然后把另外一个拉出去了。

去年元旦前我回了一趟北京,遇到一个北京老朋友。他已然变成了新加坡人,是一家新加坡投资公司在北京的首代,他请我先吃晚饭,然后去卡拉OK歌 厅,最后的节目是去一家豪华浴池泡澡。沾他的光,享受了一下大款的夜生活。今天的洗浴中心,比清华园豪华多了。有专门的更衣室,还有贵宾更衣室。休息的地 方也不是清华园那种硬板床,而是舒服的沙发床,还有电视。除了修脚搓澡的,还有按摩的,而且还有异性按摩的。这也是澡堂子与时俱进吧。

写这个贴子的时候,跟朋友网上聊天,说北京大年 三十的澡堂子人满为患,可是发了一笔横财。我问是怎么回事,他说今年时兴要在大年三十之前把去年身上的泥,洗干净喽。我问他清华澡堂子是否还存在,他说不 知道,珠市口一带不好停车,大家都不愿意往那里去,那一带已经成为京城的贫困地区。真是时过境迁,风水轮流转呐。[2005]

山西人在北京


老北京有很多山西人。清道光年间,山西平遥的日升昌票号,就在北京崇文门外草厂十条南口开了分号,后来其他山西票号也来开分号,先后在北京有三十多家。在外国银行和民国政府的银行开设之前,北京的银行业基本上山西人的天下。

老北京无论烧火做饭,还是冬天取暖,过去都是用煤块,或者煤球。那时北京众多的煤厂,大部分也是山西人开的。除了开煤厂的,还有走街串巷摇煤球的。摇煤球的过程,类似摇元宵,先用水把煤末子和[发音:huo, 或]上,摊平,用刀横竖切成方块,然后撒上干煤末子,铲到竹笸箩,来回摇动,干煤末子从竹笸箩的漏缝里漏出去,小方煤块的棱角也被磨园,成为煤球,然后倒在地上晾干。

老北京的厕所过去都在四合院里面,跟现在的有些乡村差不多,茅坑满了,就有掏大粪的,背着木桶,扛着粪勺,来把茅坑掏干净。干这行的大部分也是山西人。解放以后,国家主席刘少奇还接见过掏粪工人石传祥,跟他握过手。老石就是山西人。

老北京的妓女,分南派北派,南派以苏州姑娘为主,北派以山西大同姑娘为主。据说,皇宫里面的下岗的宫女都分配到大同民间,因此带去了美女的基因。据老北京人说,大同府的姑娘,细腰大腚,白白净净。

不光是金融业,商业,服务业有很多山西人。政界也不少。抗战之后到解放这段时间,北京成了山西人傅作义的地盘,他是华北“剿总”司令,在北京统治着华北地区。北京的宪兵,警察,和政府文职官员很多都是老傅带过来的山西人。

解放之后,首任市长叶剑英调到广州之后,山西人彭真从1951年起,连续16年任北京市市长,直到他文革的时候被关进监狱。中国人重视乡情,对家乡来的干部,总是给于更多的关照,因此解放以后,北京政界的山西人也就不少。

最后一个在北京出风头的山西人,就是华国锋主席了,他是山西交城人。他老人家是个厚道人,现在还健在。

不光是政界,文革之前的文艺界,山西人也三分天下,如写小说《小二黑结婚》的赵树理,演电影《白毛女》中黄世仁的陈强[陈佩斯他爸],唱电影《上甘岭》插曲《我的祖国》的郭兰英都是山西人。[2005]

北京历史上的北海公园歌潮

现在时髦练歌房,要好的朋友,做生意的客户,大伙一高兴,就去练歌房,扯着笸箩嗓子喊几口,捎带着泡泡MM. 可是在改革开放以前,北京哪有练歌房啊。

文革的时候,倒是时兴唱歌,开会前唱《东方红》,开完会,唱《大海航行靠舵手》,在工人体育馆,5000人开誓师大会,还是周总理给大拍子,当合唱指挥。文革结束以后,大伙可能觉得毛主席也不在了,再唱他老人家也听不见了。于是就不再唱这些歌了。

这个时候,邓丽君的歌传了进来。开始电视台广播电台不敢放,可是录音机出现了,架不住老百姓听磁带呀。光在家里面听,还不过瘾,年轻人还想聚到一块堆儿听,顺便跳跳舞。可是那个时候,谁家都不宽敞,街上也没有舞厅,卡拉OK,练格房。那么公园就成了大家喜欢去的地方。

如果查询80年 代初期的北京晚报,一定会看到这样的消息,数万市民到北海公园唱歌跳舞,非法聚会。最后动员警力,才制止住恶性发展。因为我这里查询资料不方便,到底多少 人,数字不确切。但是那场面,我是亲身经历了。北海公园里面,凡是有空地的地方,人都挤满了,不仅有年轻人,还有大人,老人,小孩子。那些天,人们像过节 一样,兴高采烈,载歌载舞。那个时候,没有人对党不满,根本没有人喊反动口号,只是图个快活。但是上面看了这架势,也怪吓人的,就明令禁止了。

据说最早去北海公园的,是中央戏剧学院的一帮学生。中戏的学生别的本事不大,唱歌跳舞方面,倒是风气领先。78年的时候,学校里面就办舞会。到了79年,80年,学生觉得小礼堂太小,不如公园宽敞。就提着录音机,从棉花胡同,南下锣鼓巷,往西过地安门,进了北海公园后门,到湖北岸的五龙亭,男男女女,搂搂抱抱,鬼哭狼嚎。这帮家伙开了这么一个头,别的年轻人也很羡慕,于是你叫我,我叫你,终于酿成了北海公园唱歌跳舞的风潮。[2005]

老北京居住分布格局

今天的二环路和前三门大街,是老北京城的城墙的位置。前三门以北,西边是西城区,东边是东城区。前三门以南,西边是宣武区,东边是崇文区。北京的水系是从西北方向往东南流,解放前城里还有明沟明渠,天桥,厂桥,这些地方过去真有桥。

上风上水比较吉利,因此内城西边是北京最好的地方,有中南海皇家花园,和主要的王府,如恭王府等。内城东边是汉族大官僚住的地方,如李鸿章旧居等。后来的东郊民巷使馆区也属于东城区。

外城西边,是小官僚住,文人,大商人,艺术家住的地方,如康有为旧居等。外城东边是下风下水,主要是小职员,小商人,到了龙潭湖北面一带,是北京市内海拔最低的地方,有点雨水就泛滥成灾,也就是老舍剧本《龙须沟》描写的地方,住的都是蹬三轮,摆小摊的穷人。

因此北京的民间谚语就有西贵东福,南贫北溅 的说法。清朝的时候,官僚要比商人有钱,即使商人真有钱,也不敢太嚣张,一般都住在南城宣武区或者崇文区的西区,前门大街到花市一带。所谓北溅,指的是德 胜门外贫民。老舍小说《骆驼祥子》写祥子后来找小福子,听说被他爹给卖到白房子去了,那个白房子就在德胜门外那一带。而所谓的八大胡同,则在前门外大栅栏 西边一带,属于比较高级的娱乐场所。

辛亥革命之后,一直是战乱,北京建设的不多,到了1928年张学良易帜,首都定在了南京,北京更是陷于衰落之中。有钱的人都跑到上海,其中包括小女子张爱玲一家,否则她就是北京女作家了。还有一部分满清遗老遗少,对开公司挣钱不太感兴趣,喜欢聚在天津,溥仪被冯玉项国民军从故宫赶了出来,也搬到天津去住。

1937年日本鬼子占领了北京,以为可以长治久安了,还给北京还做了一个规划,在北京复兴门外到八宝山之间,规划了一个新北京,街道倒也横平竖直的,45年鬼子投降,国民政府接管,新北京一带的新建筑成为国民政府的财产,4年以后,解放军解放北京,没收了国民党政府的财产,驻扎上解放军部队。这就是为什么部队大院都在复兴门以西这一带。[2005]

大院的孩子与胡同的孩子

解放前夕,北京只有70多万人口,基本都住在城墙里面,城墙里面自然是胡同了,老舍老家在新街口羊尾巴胡同,毛泽东在北京求学的时候,住在老北大沙滩后面的三眼井胡同,蒋介石在北京还有个官邸,在交道口园恩寺胡同。

解放军进城之后,北京变成首都,党政军呼啦 啦一下来来了很多人口,地方不够住,就在城里城外修建了很多部委宿舍大院。大院一般是苏联式新楼,有暖气,有煤气,不像胡同的老四合院生炉子,公共厕所。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不同,是大院住的都是党政干部,互相称呼同志,满脑子马克思主义毛泽东思想。胡同住的都是社会各行各业,三教九流全有,互相称呼张先生, 李太太。当然到了文革之后,都改口互相称呼同志了。

大院里的孩子跟胡同里面的孩子也不一样。他 们上学读的是新中国课本,回家看父母的党政文件和参考消息,听大人讲的都是革命的故事,管长辈叫叔叔阿姨。而胡同的孩子,虽然上学跟大家一样,但回家以 后,家里有书的,也是一些三国水浒,中医皇历等乱七八糟的东西,听大人讲的大多是京剧故事,管长辈一般称呼大爷大妈,年轻一点按照排行,叫三叔,五婶什么 的。胡同里面的孩子,口音还是正宗的京片子,而大院的孩子,父母都是外地人,五湖四海什么腔调都有,小孩子是跟着广播电台的播音员校正自己的发音。大院的 孩子,胡同的孩子,不用介绍,一般只要张口说话听口音,就能区别出来。

大院的孩子,认为自己是新文化的代表,觉得 胡同的孩子土,把胡同的孩子叫做胡同串子。胡同的孩子由于父母都是普通市民,居住条件也没有大院好,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自都低大院一等,也就自认倒霉, 就跟现在的乡下人明知道城里人挤兑自己,也没有什么拿手的词汇回敬城里人一样。文革之前,大院的孩子跟胡同的孩子,连上的学校也不一样。典型的阶级隔离。 文革开始以后,教育革命,废除了特权学校,小孩子一律就近上学,于是大院的孩子跟胡同的孩子,在一个学校读书,但是基本上是大家个玩个的,阵线划分的十分 清楚。

有了阵营,就会有冲突。文革的时候,不时髦 追星,时髦武斗。小孩子们个个也火气冲天。西便门一带有国务院宿舍,市委大楼宿舍,五机部宿舍。忘记是哪个的院子的一帮孩子了,年纪也就在初中一年级左 右,跟上斜街下斜街,老墙根一带的胡同串子火并。双方约好,在大花园决战,也就是现在的宣武公园,哪个时候还是一个自由出入不收门票的树林子。

大院的孩子是机械化部队,一水的自行车,一辆车前后带人可以座3个。10辆自行车就能运送30个人。他们都穿旧军装,带国防绿帽子,这种打扮在今天的偏远山村,还可以看到。领头的穿着将校呢[黄色的呢子军服], 估计他爹的官衔比较大,其中还有几个家伙带着钢盔,估计也是从家床底下翻出来的。这支部队的轻武器是教练木枪,重武器有地道的军刺。胡同这边的孩子比较 穷,没有自行车,倒是有一辆三轮车,如同坦克一般,他们对地面比较熟悉,来的也早,先把大花园里的长条椅拆了,用那木条子做手中武器

大花园在胡同孩子的地盘上,大院的孩子来到这里 叫叉本儿,算是外来者入侵。按照毛主席的话来说,胡同的孩子打的是一场正义的人民战争。等大院部队从大花园北面路口出现,胡同的坦克车一马当先,冲在前 面,步兵跟随其后,冲杀过去。大院的孩子的自行车部队经不住坦克的冲撞,首先乱了队形,另外他们的手中的木枪刺刀比较短,没有公园椅子条那么长,只有挨打 的份,没有还击的能力,三五下,就被打的狼狈逃窜,胡同串子在这场战斗中赢得了胜利。[2005]

故宫的乌鸦

在网上看了一个厦门朋友的文章,说不久前游览故宫的时候,发现了几只乌鸦,听了乌鸦叫唤让人心烦。这让我想起小的时候,故宫的乌鸦。

六六年文革一开始,故宫就关了门,不对外开 放。那空荡荡的故宫,就成了乌鸦的天地。故宫里面没有吃的,乌鸦们早晨成群结队地从故宫里面起飞,黑压压一片,娃娃地叫着,飞向城外的田野觅食,傍晚又娃 娃地叫着飞回来,降落在紫禁城里。我住在宣武门附近,离故宫还有一段距离,但是乌鸦之多,从我们家那里,就可以看到天安门方向一片成千上万只乌鸦组成的黑 云。那个时候,北京城里面汽车也少,老百姓家里也没有电视,音响什么的,城市很安静,每天听到的声音,除了电报大楼的钟声,就是那乌鸦的叫声了。这是文革 时期北京一景。

可能是72年尼克松访华之前,故宫又重新开放的,估计有人对乌鸦进行了围剿,从那以后,就再也没有看到成群的乌鸦了。

前不久看到一个贴子,说乌鸦落到中南海里,引用如下:

  一次,两名警卫员正打乌鸦,恰巧毛主席散步至此,忽见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掉在脚下。警卫员慌忙跑过来拾起,刚要拎走,却听毛主席突然问道:这东西能吃吗?两名战士谁也没敢吱声。其实,他们心里很清楚,乌鸦在我们民族的习俗里是一种不吉祥的鸟儿,见了它躲还躲不及,谁还吃它。毛主席似乎看出了警卫战士的心思,略一沉吟,便道:你们是不是认为这东西不能吃?那好,我今天倒要尝尝。说罢,便让卫士将乌鸦给厨师送去。
  
  这下可把毛主席的厨师难住了,只好打电话请人民大会堂总厨师长王锡田 做这只乌鸦。王锡田收下了乌鸦,也不知如何是好,想了一会儿,便像退鸡毛般将乌鸦退毛、开膛、清洗,再按山东烧鸡的做法,烹制出一只油光光、黄灿灿、外香 里嫩的烧乌鸦来,最后他又浇上一层甜面酱,佐以芹菜、芦笋做点缀。
  
  主席吃得很香,全吃光了,一点儿没剩。时至今日,王锡田聊起这段鲜为人知的往事,仍情不自禁地说:毛主席到底是领袖,多有气魄,那叫敢尝天下先啊!
  

[中国网:http://news.china.com/zh_cn/history/all/11025807/20050113/12062802.html]

毛主席是否真的吃乌鸦,我有点怀疑,但是乌鸦降落到故宫旁边的中南海里,我是绝对相信的。[2005]

北京的轴承飞车帮

文革的时候,人们喜欢到处贴大字报,就像现 在的人们喜欢在网上写贴子一样。那个时候没有互联网,于是人们就把大字报贴在路边的墙上。除了大字报,还有大标语。什么“炮轰刘邓陶”“油炸杨余傅”,有 空的墙面,都贴满了大字报大标语。最严重的时候,中南海临府右街这边的红墙上,也贴上了大字报。

贴的东西多了,墙面不够用,于是后来的人就把大字报,糊盖在前面别人的大字报上。一层压一层,越贴越厚。太阳一晒,就干燥裂皮,再来贴大字报的人,就撕掉这些裂皮的旧大字报。撕下来的纸片,就被捡破烂的检走了。

那时候捡破烂的,还都是北京本地人。北京有 不少城市贫民。男的上班,女的当家庭妇女,四五个孩子,再加上有个老人什么的,生活还是相当困难的。因此每个胡同里都有捡破烂的,一点都不稀奇。家里有老 人的,老人出去捡,没有老人的,当家庭妇女的老婆出去捡。那时候垃圾都堆在地面上,一三五炉灰,二四六脏土。所以捡破烂也跟着,一三五捡煤核[发音huer, 胡儿],二四六捡烂纸和其他破烂。

文革一开始,烂纸就多了起来。这对捡烂纸的 城市贫到不是坏事。但是垃圾堆一般不是贴大字报的地方,因此胡同里捡破烂的老太太,家庭妇女,都到大街上去捡烂纸。后来主要是小孩子捡。文革的初期,66 年和67年,学校都瘫痪了,根本不上课。中学生懂事,自发的组织起来,闹红卫兵。小学生当时还没有红小兵,没有组织,就在家里呆着。困难家庭的小学生,就 跟着老奶奶,或者老妈捡烂纸,帮助家里多挣点收入。

小孩子捡烂纸那两年,不知道是谁发明了一种 轴承车,并且很快风行起来。一块船型的木板,前面尖,下面安装一个轴承,便于转向,后面平的,安装两个轴承。三点立面。木板上放着一个藤条筐。双手扶框, 一脚塌住木板,一脚蹬地,来回交替,推动轴承车飞速前进。也可以双脚塌住木板,任凭轴承车自由滑行。

我们暂且叫他轴承帮吧。一般都是两三个小孩子,哗啦呼拉地在大街上飞奔,飞到贴大字报的地方,捡地上的烂纸,捡完以后,再飞奔到下一个地方。轴承车好玩,捡烂纸的孩子就多了起来。我家不困难,但是我看着好玩,也跟着我的一个捡烂纸的同学,捡过烂纸。

开始这些孩子捡地上撕下来的废大字报。后来 从墙上揭已经破损裂皮的旧大字报。后来索性就揭新大字报。新大字报最好揭,浆糊还没有干,一揭就是整个一张。贴大字报的人离开没有多远,回头再看看,就发 现大字报被轴承帮给撕了。气得那些革命造反派,只骂那些小孩子是反革命。我还看到过,骑自行车的大人追逐轴承帮的场面。小孩子灵活,小车瞪的飞快,很快就 逃走了。

68年复课闹革命,学生们都上了学,从此小孩子退出了捡烂纸的历史舞台。[2005]

文革中的鸡们

我这里说的鸡,就是家禽的鸡。文革初期,北京城里的大杂院还允许养鸡。每天清晨,我们这些小孩子被阵阵公鸡打鸣的叫声唤醒,开始新的一天生活。

养鸡的人家一般都把鸡窝盖在窗户跟儿底下。 每天晚上睡觉之前,要用砖头把鸡窝的门堵严实,以防猫把鸡偷吃了。我小时候总是不明白,看那些猫白天装的一副老实模样,大鸡小鸡也不怕猫,为什么到了晚 上,一个防备不严,猫就把鸡给吃了呢?当大人们说隐藏的阶级敌人的时候,我总是联想到猫的形象。

喂鸡的饲料,冬天就是把白菜帮子剁碎了,掺上一点棒子面,夏天就到胡同里去捡槐树上的吊死鬼,春秋用其他各类烂菜叶等,都是今天我们扔掉的东西。那个时候,一点也不浪费。

被公鸡踩过的母鸡,下出的蛋可以孵出毛茸茸的小鸡来。孵出的小鸡再送给别的人家。看公鸡踩母鸡,是我们小的时候一个乐事。小孩子们在院子里哈哈大笑,大人们忙着吆喝孩子回家,暗示着踩蛋不是什么好事。

文革开始,小学生们都停了课。大人们忙着搞 阶级斗争,小孩子们忙着玩斗鸡。有点像今天体育比赛的淘汰赛。得胜的公鸡,与得胜的公鸡相斗。一层一层往上走。我们这几条胡同最凶的鸡是我们前院西屋白糖 家的大白公鸡。白糖抱着这只鸡四处参加比赛。尽管每次这只鸡被咬的脖子鲜血直流,但是总能获得最后的胜利。

白糖他爸,文革开始的时候很积极,不知道为 什么突然变成了现行反革命。单位的造反派来到白糖家把他爸抓走。白糖她妈挺着大肚子,在汽车后面追赶,还高呼着“毛主席万岁”的口号,跟电影里面的场面一 个样。后来白糖他妈又生下一个小弟弟。那只战无不胜的大白公鸡,终于变成白糖他妈的补品。

我养的那只公鸡是花的,样子很好看,但是脾气蔫,胆子小,好像还没有长开,就停止了发育。我妈总是念叨说,这鸡怎么不长个儿?终于有一天,这只蔫鸡也被我妈给炖了,变成了我们哥仨的补品。

68年 我们小学生复课闹革命,没有心思和时间玩鸡了。但是大人们对鸡的热情不减反而增加。因为那个时候开始流行打鸡血。就是用针管抽出小公鸡的鲜血,然后注射到 大人的身上,据说可以包治百病。前院南屋的方大爷,是个左边半身不遂。打了几天鸡血,左边还真有点见效,不过是掉了一个个儿,变成了右边半身不遂。没有过 久,就死了。看起来,打鸡血不是个好主意。

方大爷的死,把我们这些小孩子吓坏了好几天。我晚上都睡不好觉。好容易睡着,又梦见方大爷变成白糖家的那只大白公鸡,比屋子还高,就跟现在的美国大片里面的怪物差不多。

69年,中苏关系紧张。为防止苏修空袭,院子里挖了防空洞,鸡窝的砖头也被用上。可能是怕鸡叫暴露目标,从那个时候起,北京禁止了城里养鸡,一直到现在。今天的小孩子,在城里只能看到穿着皇帝新装的冻鸡了,再也没有我们当年大杂院里养鸡的乐趣。

[2005-3-21]

碧绿清香的荷叶

北京的春天,长安街上有一美景。那就是中南海南墙根的玉兰花。每当农历早春二月,玉兰树的干杈子上还没有长叶子,硕大而鲜艳的玉兰花就迫不及待地吐放出来。

玉兰花位于长安街西段。我一直幻想着我住的 长安街东段也有这一美景。今年冬天,我在北京,忍受了几天黄沙蔽日,尘土飞扬的大风天的憋闷,等风平树静之后,上街散步。发现大街路旁的干树杈子上,仿佛 吐放着玉兰花。欣喜之后,揉揉眼睛再仔细一看,方才认清是污浊浊令人作呕的塑料袋子,万分地扫兴。据说前几年塑料袋子还要多,现在已经整治,环境正在得到 改善。

我小的时候,北京没有塑料袋子。

那时候人们上街买菜,自带篮子。这菜篮子现 在已经很少见。当时上街买菜的还有不少老太太是小脚,挎着篮子,扭哒扭哒的样子,回想起来,别有一番风情。文革中期,中国上了石化项目,生产出不少尼龙 丝。一时间,北京家家户户都买尼龙丝,自己动手编织尼龙网兜。网兜体积小,攥把攥把一团,就可以放在衣服兜里,十分方便。开始是上下班的双职工家庭的家长 们下班回家买菜使用。渐渐地,新菜篮子卖不动,退出了日杂商店。等到旧篮子用坏了,老太太们也开始改用尼龙网兜。到文革结束的时候,塑料袋子又开始进入了 北京人的生活。

小的时候,卖点心也没有塑料袋子。绝大部分点心是散装的,现卖现包。柜台上面铺着包装纸,头顶上是一盘捆包用的纸绳子,一节一节往下蹬[ Den , 四声]。售货员包点心是个绝活儿,又快又好看。没有经过训练,绝对包不出那个样子来。点心包上还压着一张小红纸,上面写着“节约闹革命”,劝你少花钱,或者“党的恩情甜我心”,告诉你没有党的领导,就吃不上点心的深刻道理。

卖肉也不用塑料袋子。那时候每人每月半斤猪肉。我家五口人,就是2斤半,等于25两。我妈计划着家庭经济,三天吃个肉菜,一次用2两,还剩下半斤,加上下个月的半斤,凑个大数,做个红烧肉或者包饺子。我家没有老人,上街买肉的工作安排给我。那时候买什么东西没有不排队的。我排着队,看别人也跟我一样,一次只买2两肉。售货员从案板上的猪肉扇上,薄薄的一刀拉下来,一尺来长,也就二两差不多了。然后放在一张黄油纸上递给你。这种纸非常薄,到家的时候,猪肉上的油,就把纸给渗透了。

最让我难忘的是卖肉馅的包装物,竟然是碧绿清香的荷叶。直径约有2尺, 一张压一张地摞在一起,售货员沿着荷叶的圆心,根据肉馅的多少,一片一片地撕下来,托着红白鲜亮的肉馅递给你。一般的情况,买肉馅必是吃饺子,所以每次都 买的多一些。从小缺肉吃的小孩子自然非常的高兴,用手托着荷叶,脚底生烟,一路飞跑回家,与街上挎着篮子,慢腾腾挪步的小脚太太形成了鲜明的对照。

如今,很难见到碧绿清香的荷叶了。[2005春节]

过年逛厂甸

老北京过年的时候有逛厂甸的风俗。初一到十五是逛厂甸的日子。厂甸的中心是现在的琉璃厂中国书店。据说清朝的时候,这里是烧琉璃瓦工人们供奉的火神庙,民国的时候改成了海王邨公园。从这个地方往东走,可以进入大栅栏,往西走,出了草厂胡同,进入宣武门外大街。

这条街在明清时代是北京的主要商业街。那个 时候北京通过外地主要是两条路,一条是经运河到朝阳门的东路。当时给中央提供粮食的码头就在这里,现在朝阳门一带的禄米仓,海运仓胡同的名字,还留下当年 这个物流中心的历史痕迹。另外一条路,是从南方走旱路,经过卢沟桥,进入外城广安门,然后斜插着,经过厂甸,大栅栏,然后到前门进入内城。永定门虽然是北 京外城的正南门,但是出了永定门往南,是永定河泛滥的沼泽地,连庄稼都不好种,皇上懒得去承德避暑山庄的时候,想过打猎的隐,就到这里来,留下今天南苑, 鹿圈等地名。但是外地人来北京,或者北京人去外地,都不走永定门。

朝阳门内属于内城,皇上比较讨厌做生意的资产阶级,对开街头铺面管理得很严。但是朝阳门外没有外城,遇到强盗土匪没处躲藏,资产阶级也不敢在城外开铺子。于是商业主要集中在从前门到广安门这一线。厂甸就在这条交通线上。

老百姓过年喜欢拜个神,求神保佑来年的好运 气,顺便逛逛大街,当爹妈的领着孩子,给小孩子买个玩意儿,心衣裳吾的。大栅栏虽然是京城第一商业大街,但是街上没有庙。往西边走一段,琉璃厂这条街上倒 是有个火神庙。老百姓也顾不得火神到底是干什么的,反正不是凡人,拜拜也没有坏处。于是这条街上成了京城新年期间最热闹的地方。

这条街很窄,压根儿就不能通汽车,是天然的步行街。商店,小滩一家挨着一家,人挤着人,脚踢着脚,大孩子们在人腿中钻来钻去,小孩子骑在当爹的脖子上,北京人管这叫做黑儿着。那时候儿童的玩具不多,主要是小小刀枪棍棒,和孙悟空,猪八戒花脸儿面具,还有空竹,推圈,旮根儿[学名叫作陀螺]。吃的最流行的是糖葫芦,最长的葫芦有一米多长。逛厂甸,是北京的孩子们新年最喜欢的地方。

北京人最后一次逛厂甸是1966年的春节,进入夏天,就遇上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,号称移风易俗,扫荡一切污泥浊水,逛厂甸的风俗就这么咔嚓一下,被切断了。文革之后,虽然在地坛,白云观等地开办春节庙会,但是再也没有当年逛厂甸的那种味道了。[2005春节]